師因一日到河府。府主王常侍請師升座。時麻谷出問︰「大悲千手眼,那箇是正眼」?師云︰「大悲千手眼,那箇是正眼?速道!速道!」麻谷拽師下座,麻谷卻坐。師近前云︰「不審」。麻谷擬議,師亦拽麻谷下座,師卻坐。麻谷便出去,師便下座。
「大悲千手眼,那箇是正眼」。問那箇才是真眼。這是什麼意思呢?禪宗有句話說「總身是眼」,即全身都是眼的意思。一成了佛,六根融通,因此可用眼聞耳看。到了此境地,心作六根的作用。「心」即是「真如」,「什麼都是真如」,這即是「眼」。
說「這是眼」時,人即會想到「什麼不是眼」。手也是「眼」,眼也是「眼」,千眼悉是「眼」。說「眼」時,即會出現「非眼」,這是禪宗所嫌之處。
說「罪」時,即會跑出「不是罪」。說「真如」時,即會跑出「不是真如」,這是所嫌處。將事物二看、相對看是所嫌處。這是禪宗的秘訣。聽了這後,就說「一」的話,又會挨揍。是一亦是二,是二亦是一,這就是所謂的「即」,又說是「絕對矛盾的自己同一」等。
問:說「一」是指相對二的心態吧?
答:是的。
問:那樣的話,說「絕對一」不就行了嗎?
答:那樣說不行。說一或說二的當下已錯。
問:與其說禪宗如此,不如說佛教就是如此吧?
答:不,佛教不一樣。「自然」是如此一來。菊花開了十朵時,並不說我開了十朵花。只有人類才會執著我開了十朵花,執著開的是大花或小花。這種分別執著沒有時,就是真的開悟。開悟的世界沒有「悟」亦沒有「迷」。但是人性還是執著要「開悟」,所以很傷腦筋。怎麼說都不行,說了挨三十棒,不說也是得挨三十棒。
問:這樣的宗教世界上找不到吧?
答:找不到。絕對找不到。因此才不說禪宗,不說真宗,這不是人界的產物。但是人不懂這個。用真宗的角度來說的話,一透過人的頭腦都變成是自力。即使如此,「信心」存在,故說「不思議」。既是「不思議」,就沒有理論。「為什麼獲救呢?」——「依不思議獲救」、「依不思議的本願力獲救」。但是這樣說還是理論,這就是所謂的「病入膏肓」。今晚把我當成禪師來聽我說法吧!講天台的時候,就當我是天台的和尚來聽。
問:麻谷和臨濟二位禪師的舉動意味著什麼呢?
答:指同格。我同你說,你聽我講,彼此互相比說。若是沒有力量的人,一旦從高座被拉下來,就無法再上高座了。有力量的人雖被拉下來,又能馬上昇高座。這是指同格。這樣就完了。
問:只有這個「擬議」有污點吧?
答:擬議就輸了。因此麻谷落在下方,最後出去,不,是逃出去。禪宗不是擬議,而是語言深處有力量,這是力量之爭。沒有力量的人不管說什麼都不行。就好像在吱吱喳喳的麻雀,突然被喊「安靜!」而變得寂靜無聲一樣。力量是無法爭的,就如蛇和青蛙的力量不一樣,所以蛙很快就被蛇吞掉了。
上堂云︰「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,常從汝等諸人面門出入,未證據者看看」。時有僧出問︰「如何是無位真人」?師下禪床把住云︰「道!道!」其僧擬議。師托開云︰「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」。便歸方丈。
知道出息時也有佛從我們的臉上出入嗎?每天每天,佛都在我們的臉上出入。出息入息即是佛,明白嗎?沒有人知道這個。為什麼不知道呢?因此被「真人」、「佛」的文字所囚,所以不知道是當然。說出息入息是佛,一聽到「佛」,就馬上聯想到凡夫,所以無法知道。
「面門」是佛,出息入息也是佛,不止如此,佛在臉上出入著,知道這樣「無位真人」的佛嗎?當被如此問到的時候,就會種種思慮「這會是什麼樣的佛呢」,所以自然不知道。因此,靠近他,猛然抓起他的衣裳問道:「不知嗎」,然後突然放開、托開他。
在這之後,臨濟的發言很有趣:「無位真人是什麼乾屎橛」,說完就回方丈室去了。此處已一掃「善惡」、「淨穢」、「位的有無」、「迷悟」等。一言以蔽之,即在說「佛嗎,佛是乾大便」。這話在說法時是講不得的。
想自己修行成佛,沒有這樣的幹勁十足怎能成得了佛呢。想佛和我不一樣,修行一百萬年也不能成佛,這樣光是理論上知道也不行。「啊!佛是這個呀」,不論是見菊,見月,當下悟到:「啊!佛是這個呀」。
用現在的用語來說,即是掃盡「價值」觀。掃「相對價值」顯「絕對價值」。絕對價值即是「無價值」。凡夫製造價值感,認為貧窮無價值,有錢才有價值。智慧的人有價值,無智慧的人無價值等,這都是人想的價值。
自然物有價值嗎?牽牛花和菊花,哪個價值高呢?分不出來,不是嗎?人有欲望的緣故,所以看到開的大大的牽牛花時就會說:「這牽牛花開的真好!」看到小的牽牛花就說:「不起眼」。因為有欲望,所以價值才會生起。無欲望,即無價值。
蚯蚓也是如此。自己成了蚯蚓時,蚯蚓即是絕對價值。人類在看,才說「像蚯蚓一樣」。蛇也是如此一來。成了蛇時,自己是絕對價值,只是人類在討厭而已。
女眾沒有見自然的眼,所以女眾沒有詩人,沒有真的詩人,沒有倫理學者,因為女眾對善惡觀很遲鈍,所以沒有女的倫理學者。因為無法坐禪故,沒有出現女的大宗教家。哲學家和宗教家都是傻瓜,我們也是屬於傻瓜的部類,是傻瓜中的傻瓜。女人太精明能幹了。
上堂。有僧出禮拜。師便喝。僧云︰「老和尚莫探頭好」。師云︰「爾道落在什麼處」?僧便喝。又有僧問︰「如何是佛法大意」?師便喝。僧禮拜。師云︰「爾道好喝也無」。僧云︰「草賊大敗」。師云︰「過在什麼處」?僧云︰「再犯不容」。師便喝。
被問:「爾道落在什麼處」,這問題很難,卻是重要的地方。就等於是問:你「從何處來?」「在何處?」「往何處去?」等問題一樣。這個拿到真宗來很好用。問:「你在何處?」若回答:「我在家」,則不及格。回答:「我在淨土」,也是不及格。
雖是不及格,卻有及格人。這即是如下的:
「有漏穢身雖不變 心遊淨土樂無邊」。
這是親鸞聖人的落處。問「落在什麼處?」即答:
「有漏穢身雖不變 心遊淨土樂無邊」。
這是親鸞聖人的落處。
當被問:「在何處?」時,真宗的人也窮於回答,禪宗人也窮於回答。「你在何處?」這是很難回答的話。若說「在悟中」,則是嫌迷,這也不行。因此說菩薩為:「在生死不住涅槃,在涅槃不離生死」。這是佛的境界。身不在這種境界的人,被問「你在何處」時就會受不了。這是擊中痛處的一問。若是真宗已獲信的人,則會回答:「本願的呼喚聲真感謝啊!」這是落處。不到這境界的人是無法回答的,所以才會傷腦筋。
不止真宗如此,這在禪宗也是困擾人的問題。據『碧巖集』說,有位叫大耳三藏的人,具有神通。有一天禪師問他:「聽說你會神通,那麼你現在在哪裏呢?」結果,他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。
被問「落處」,回答「落處」回答得出來的人,是「懂」得人。『論語』亦云:「見交友,察安處」,心安處,即是落處。再來是「聞所好」,則知其人如何。即「見交友,察安處,聞所好」,問這三點,即可知道那人如何,不論他怎麼裝飾自己。這是很難的問題。
禪宗的落處很難。說在迷也不行,傷腦筋吧。菩薩最好了,鴛鴦最好了。
「鴛鴦往返無蹤跡 處處是道不用忘」
這心境的落處最好,這是道元禪師的落處。水鳥在水中亦不濕羽毛,這就是落處。能到這心境不容易。人很容易被境界轉走,一入賭場中,心就跟著賭起來了,所以不行。有錢人就會想「我是有錢人」,貧窮的人就會想「我是窮人」,人人如此。
若不圓滿慈悲和智慧,即無法知道「真正的落處」。所謂「三界無家」,地獄非家,極樂亦非家,「生死」非家,「涅槃」亦非家,這樣的落處非家。所謂「味噌有味噌的即非上等味噌」,這都不是落處,都是不及格的人。和尚有和尚的味道也是不行。布教師有布教師的味道也不行。於是有人就問我:「稻垣老師那您呢?」「喔!我呀!我既有布教師的味道,也有凡夫俗子的味道,有像學者的地方,也有像傻瓜的地方…」
問:在禪宗被問到「落處」時,實際上是如何作答的呢?
答:「出孤峰頂上,出十字街頭」。「出十字街頭無向背」。說「無向背」又如何呢?「無向背」是指既不是朝表面,亦不是朝裏面,而是出十字街頭,濟度眾生。「出十字街頭無向背」。對象雖有,是一時一時不同。所以才說:「人生如下保津川(水流急且彎曲,但是兩岸風景絕妙),恐懼不安見絕景」那個時候就畫那個時候的圖吧。讀書的時候不用功不行。以真宗為基礎學禪才好。沒有禪宗的知識,人不容易看到自己的我執。
問:今天的「我亦在彼摂取中」,這是真宗的落處嗎?
答:是落處。「為什麼呢」,莫饒舌,「我也不知道」,「我亦在彼摂取中」,這是很棒的話。光是這段文,就費了這麼多的時間了,時間真是不夠用。重點講完了,接下去説吧。「草賊大敗」是好也可講,壊也可講,両邊都可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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